无一不是心与天籁的共鸣。
“公主，你问歌声为什么能使人动心，那是因为歌声原本就是人发自内心的声音。歌是美化了的语言，是语言的升华。山野百姓是用纯朴的心来发，他们是为自己歌唱，所以他们的歌声就像大草原上的百灵，是最接近天籁的声音。而宫中的歌女好比笼中的鸟，它们是为主人唱歌，为讨主人欢心而卖气力，她们的心已经被权力和欲望扭屈了，又怎么能发出自由自在的声音？
“公主，你看民间的歌手一个人一个音色，一个人一种唱法，一个人一种风格，一个人一种韵味，多姿多彩，美不胜收。但是你看看那些御用音乐人，千百人总是一个腔调，一种风格，如果不看歌者的模样，只听声音，你就难以分辨唱哪只歌的是哪个人。唉，公主，听说这几年皇宫内外又流行无节奏、无调式、无旋律的三无音乐，说是什么摇滚，我实在想不出那种声音，和老太太用锈铁片刮铁锅有什么区别。”
“先生妙论，在下明白了。”
第二天他们谈的是美术。
公主说：“先生，我学过国画，学过洋画，学过木刻，也学过塑雕……请问先生，哪一种艺术形式更唯美，哪一种美术更艺术？”
大痴回答：“公主，艺术这门学问，是为真善美而存在的啊！人们想留住瞬间的真善美，想移近远方的真善美，想使真善美永恒，这才发明了美术。任何一门艺术只要具备了艺术的魅力，它就足以成为珍品，而艺术的魅力与艺术类别无关。公主，吴衣带风是一种美，蒙娜丽莎的微笑不同样是一种美？大卫的雕像是一种美，龙门石窟的大佛不同样也是一种美？
“但是遗憾的是，艺术常常为不懂得艺术却认识钱的富豪垄断美术则沦落为生活中缺少美的人的可怜的安慰。你看公主，光棍汉的屋子里贴着大美人，贵妇的房间里帖满帅哥，城里人案头摆放着山水盆景，穷苦人家里供奉着财神，表面上看似乎都挺艺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他们每天要看上一百遍的东西，岂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却遥不可期的向往？
“西藏牧人的毡房里似乎从来不挂雪山的图片，东海渔民的船舱里也从来不贴海上日出图。山里的老太太把各种树根一古脑地往灶膛里塞，与观赏根雕艺术的乐趣相比，她更中意锅子中飘起饭菜的香气，无数常常为艺术家讴歌的美丽，对于身处美丽之中的人，也就沦为一种平平淡淡的享受，而不会产生精神上的滋润，所以，艺术是少数人的生活方式，是多数人的柏拉图式的追求。
“公主，绘图也罢，刺绣也罢，雕塑也罢，一切艺术作品，都是人们对真善美的表述。你若问哪一种艺术形式的表述方式更完美，公主，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从纯粹的艺术的角度上讲，每一种艺术形式的表述方式都很美，因为它们各有各的别具一格的不可替代的表现手法，适于表达相互之间不可替代的美。公主，一如工笔不可替代线描，浮雕无法取代凹雕。
“但是若从事实的角度上讲，再美的艺术品也比不上事物本体的真实，也无法超越真实的美。公主，即便是神笔沾上仙墨凭圣手勾画出的风景，也都只能胡涂那些四门不出的人的眼球，一旦目睹大自然的面容和天与地的神工鬼斧般的杰作，马上就会领悟即使是价值连城的画品其实远不比一片红叶真实动人。公主，尘世上无数的少年人和丑丫头相亲相爱，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连做梦都想和《蒙娜丽莎》结婚。原因和道理就在这里。
“真正创造美和美的艺术的人，其实不是职业美术家，而是生活在美丽的环境中又美丽地工作着的人。公主，在天水一色的湖面上荡一叶扁舟的人，在茵如瀚海的草地上赶一群白羊悠悠而游的人，在如水的月光下独坐花间浅酌低唱的人，在闹市旁边目中无人独舞的人，为沙漠添绿的人，为雪原著红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才是最懂得美的艺术的人。公主，你想想，如果他们不懂得美，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能平静地与美成为一体，值得数不胜数的艺术家去发现？而那些艺术家的日常工作和工作环境，就无法成为艺术创作的蓝本呢？
公主没有吱声，她陷入了沉思。
第三天他们谈的是宗教。
公主说：“先生，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说那是一种信仰。您能不能和我谈谈宗教方面的事？”
大痴说：“唉，公主，宗教是什么？宗教就是教人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据说是无所不能的人啊！这个人就是教主，也就是神。你把他想象得无论怎么完美都不足以证明他的完美，你把他想象的无论多么伟大都不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人们自己创造出自以为他是万能的偶像，然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这就是宗教的实质。宗教不仅仅主宰信教的人的言行，而且把他们的心和思想都主宰了，虔诚的宗教徒往往会失去正常人的理智，而只剩下对传教士的盲目的服从。
“从古迄今，玩宗教把戏的人个个都是阴谋家，陷入宗教迷信的人个个都是可怜虫。对于帝王来说，宗教是政治的补充，是政权的一种工具。政治使人被动服从，宗教使人主动顺从，依附于政治的宗教，是帝王最忠诚的仆人，这个仆人的作用，是任何政令武力都不可替代的。一个忠心耿耿的宗教领袖往往被封为国师，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能使成千上万的盲从者心甘情愿地服务于皇权。
“公主，如果宗教的主神真的象宗教职业人员宣传的那样无所不能，那么这个宗教早把世界统一了，他们还会与其他教派争名夺利搞宗教斗争？他们自然可以君临天下，哪里还用看着皇帝的脸色吃饭呢？古往今来，帝王崇信什么宗教，严格地说是决定利用什么宗教，这个宗教就会发达兴旺；帝王讨厌哪个宗教，哪个宗教立马就倒霉。你的国家的宗教兴衰，不同样取决于你父王的意志吗？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公主，世上的各种宗教，主神都是由真实的人神化而成的，经文则多出自后人的伪托编造。释伽侔尼也罢，老子也罢，他们实有其人，尽管他们是思想家是哲学家是伟人。但他们并无神通，也不是神。他们的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都是后人强加给他们的。悉达多的关节炎折腾得他苦不堪言，老子不到百岁牙齿已掉得净光只剩下舌头，如果佛法真的无边他岂能不先治好自己的病？如果道法真能长生不老老子岂会不以身作则？
“造神的人之所以要造神，是因为造神对他有利。信神的人之所以信神，是因为他们对现实失望，他需要精神上的寄托。但是造神的人也罢，信神的人也罢，一旦神谕与他们的具体利益发生冲突，他们就会改造偶像，创造圣经，一言以蔽之，不再把神支回争。比如，你的父王信佛，但是如果他的臣民个个要出家，人人当和尚，他答应吗？你别看他大把地往寺庙里捐钱，一旦寺庙消耗导致国库空虚，宗教观念影响国家政治，他要不大发雷霆，那才叫有神呢！
但凡是宗教，总有一套自欺欺人的理论，也总有其不能自闭其说的致命弱点。以佛教为例，有几个问题它就无法回答。例如，悉达多满头卷发，而和尚尼姑却非得把头发剃光剃净不可，上行而不许下效，是何道理？佛教禁止男的相爱禁止男婚女嫁，把色欲情欲看作恶魔，也就说要彻底断绝生育，断绝人类的延续。试想世上所有的宗教，都是为人而设，不婚不育，人都没了，法说给谁？人们还可以问问，既然不婚不育这个方法那么好，悉达多为什么不率先在他的家族中推行，先让释氏家族率先灭绝呢？自己的家族繁衍无穷，却要求别人不婚不育，难道有这样的大慈大悲之心吗？也难怪有人作诗骂佛，诗曰：‘不婚不育悟真如，我说如来攘大虚，不生百年人灭尽，造下庙宇供鳖鱼？’话虽刻薄，岂无道理？
“我想佛祖是个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人，他的本意必不如此。后人推崇的种种违背天理人情的作法一定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的，这和在自己的作文前头加上‘如是我闻’充亲传佛经是一个路数，其实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招子，在佛祖在世时已经层出不穷了
